国家出钱出力,让企业建立煤炭应急储备基地的方式,能否真的解决电煤紧张问题,又能否持续
国家煤炭应急储备方案在经过多年讨论后终于启动,却在实施的第一年,就遭遇了尴尬。
每逢夏冬两季,“跑煤”就成为许多电厂的第一要务,有些电厂的管理人员几乎倾巢出动采购电煤。即使这样,很多时候依然解决不了电煤紧张。为此,许多电厂,尤其是南方电厂多次上书,希望国家建立煤炭储备机制,以缓解电煤的季节性瓶颈。
2月24日,国家发改委在北京召开了国家煤炭应急储备工作会议,部署了第一批国家煤炭储备工作计划,确定2011年第一批国家煤炭应急储备计划为 500万吨,争取在5月底完成第一批实物储备。根据国家煤炭应急储备方案(下称方案),神华等10家大型煤炭、电力企业和秦皇岛港、黄骅港、舟山港、广州港、武汉港、芜湖港、徐州港、珠海港等8个港口企业,成为国家第一批应急煤炭储备点。
此方案主要由国家发改委经济运行调节局、固定资产投资司与财政部经济建设司牵头,意在通过建立国家煤炭应急储备,缓解高峰时的供需矛盾,同时预防各类天灾或突发事件。
“工作已经开始了,但是目前的储备方式对于缓解高峰时期的电煤紧张仅仅是杯水车薪。”进入试点的一家南方电厂燃料部负责人在接受财新《新世纪》记者采访时介绍说,“目前需要我们储备的煤炭量仅够用三天。”
煤炭应急储备计划是否有助于缓和或解决电煤紧张,参与企业能否找到好的盈利模式,避免最后成为国家财政的长期包袱,这都是该计划面临的考验。
补贴方案胜出
早在2003年底,中国煤炭工业协会就曾经建议国家尽快建立煤炭资源战略储备制度。由于技术不成熟,这一计划迟迟未能实现。直到2008年,南方五省遭受突如其来的雨雪冰冻灾害,造成煤荒问题集中爆发,相关部门加快了煤炭储备体系的研究步伐。
也是在2008年雪灾过后,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产业经济研究部主任钱平凡开始思考并着手研究煤炭储备体系。2009年5月完成了草案,6月正式上报国务院。钱平凡专注于煤炭行业已有数十年。
“当时研究煤炭储备体系,国家发改委和煤炭运销协会都参与了。”钱平凡接受财新《新世纪》记者采访时表示。钱平凡提出的方案是:借助数字化配煤系统,实施供应链管理的煤炭储备体系。在这套方案中,有两点尤为重要:一是配煤,二是供应链管理。
配煤,是将不同热量的煤调配到一起,达到电厂所需要的不同热量值再提供给电厂。而且,要保证储备量在30天-60天,每天都要流动,保证煤质新鲜。供应链管理,是将煤电双方的买卖关系变成由第三方进行服务,提供一个信息服务平台。
“当时设想的煤炭储备体系和目前出台的并不一样。”钱平凡表示,配煤和供应链管理都能增加煤炭储备基地的附加值,有很好的盈利性,因此无需国家投资,可以是完全的市场行为。“从目前出台的方案看,储备基地仅仅承担了简单的煤炭进出,是一个中转站。虽然可以实现战略储备的功能,但增加了运行成本,也很难形成盈利。”
为了弥补企业为战略储备增加的成本,现在的方案又明确表示,储备点新建、改扩建所需资金,可从中央预算内投资中安排投资补助;对煤炭应急储备贷款给予利息补贴,对场地占用费和保管费给予定额补贴。
“在我们对各个储备点进行调研,和企业沟通后,补贴的具体方式才会出台。”国家发改委经济运行局能源处一位调研员透露,调研正在进行。“重点围绕煤炭承储能力、储煤成本、承储时限和储存发生的费用,以及港口改扩建需要的资金。考察形成的费用数据将作为补贴应急储煤企业的参考依据。”
对于补贴的原因,上述调研员解释称,目前出台的方案是一个动态储备的过程,允许买进卖出,但由于每个参与企业首要任务还是要保证国家规定的煤炭数量。“在紧急情况发生时,国家可以优先采购,而且价格可能低于市场价格,这样会给企业造成一定损失,所以需要补贴。”
上述调研员也坦承,其实目前政府对于煤炭应急储备如何操作的规划,还未成熟,“因此先公布第一批,数量并不大。等第一批运作成熟了,再公布第二批和第三批。现在第二批、第三批的试点已经确定。”
在钱平凡看来,目前公布的试点地方中,并不是都需要进入国家级煤炭应急储备。“比如,像广州港和珠海港完全可以由广东省政府资金考虑投资建设,国家没必要增加负担。”
在国家煤炭应急储备方案公布前,许多地方省份就已经开始着手建立煤炭储备基地。
北京、山西、山东、湖北、江苏、安徽、辽宁等地,纷纷提出了建设煤炭战略储备基地的规划,部分煤炭储备基地项目已开工建设和投入运营。比如,自 2008年以来,山东规划建设了龙口等四个煤炭应急储备基地。去年底中电投河南分公司也与河南三门峡市政府签订了合作框架协议,计划投资50亿元,在三门峡建设千万吨级煤炭储备基地。
企业能盈利吗
目前煤炭应急储备基地由政府主导建设,但在中国煤炭运销协会研究员李朝林看来,因为最终参与储备的主体是企业,“因此这个煤炭储备能否顺利进行,最主要还是看它是否给企业带来方便和利益。”
其实,进行煤炭储备实现盈利不难。没有进入此次试点名单中的曹妃甸数字化煤炭储备基地就受到许多企业的欢迎。
曹妃甸煤炭基地由开滦集团牵头建设,包括唐山曹妃甸港、大唐国际等11家企业参与,总投资27.1亿元,建成后可达到每年煤炭流通量5000万吨、动态库存416万吨的能力。它的运营模式类似于钱平凡提出的数字化配煤系统。
“参与曹妃甸的企业不仅有煤炭企业,还有港口、电厂、物流企业、煤炭贸易企业等。”开滦集团副总经理李敏表示,曹妃甸煤炭储备基地在实现煤炭储备的同时,配套建设数字化配煤基地;另一方面,通过整合区域内上下游煤炭物流资源和市场,降低成本。
李敏举例说,一般煤炭销售从港口到客户有许多环节,层层加码,价格就起来了。比如,一吨煤出港口仅要360元,到了上海电厂变成1200元。“如果我们把这些中间环节的服务整合,客户能以低价获得煤,我们也可以赚取中间服务费。这是一个盈利点。”
在钱平凡看来,煤炭储备基地必须具备发展能力,长期依赖补贴不是、也不可能成为理想发展模式。
一家证券公司的资深煤炭分析师认为,目前单纯依靠某个企业储备,很难获得盈利,因为煤炭储存成本较高。
煤炭极易风化、变质,甚至自燃,加上堆放室外占地大,又容易造成环境污染,因此煤炭储备在技术上难度很大。煤炭露天存放时间越长,储存成本也越高,煤炭本身的价值则越低。按照储存三个月来计算,煤炭平均热值损耗达到1%-2%。
“目前参与试点的企业可以通过‘储备+物流’的形式,尤其是其中的煤炭和港口企业,或许可以增加物流方面的附加值。”上述分析师认为。
国家应急煤炭储备点之一的珠海港(000507.SZ),就与神华集团、粤电集团合资成立了神华粤电珠海港煤炭码头有限公司(下称合资公司),其中神华集团持股40%、粤电集团和珠海港股份分别持股30%。合资公司总投资43亿元,将在高栏港建设华南最大的煤炭储运集散中心,
招商证券分析师姚俊在分析报告中称,合资公司达产后一年可产生的净利润在7700万元左右;即收费16元/吨,可获得2元/吨左右的净利润,净利润率约12%。
神华集团煤炭销售中心一位经理告诉财新《新世纪》记者,在珠海投资后,神华不仅仅进行煤炭储备,还将做运输和配煤、销售等业务。“对我们来说,这可以延伸销售半径。我们不仅仅销往广东,还可以利用珠海港向广西、湖南这个方向进行配送;至于实际投资回报如何还需要看实施情况。”
合作的不仅仅有神华集团和珠海港,同样进入第一批试点的淮南矿业和芜湖港本就是一家。淮南矿业一位副总经理透露,淮南矿业是芜湖港(600575.SH)的控股股东,他比较看好煤炭应急储备。
上述副总称,储备试点公布之前,淮南矿业就已经对芜湖港的裕溪口进行了投资改造,“投资时不会增加很多,但肯定考虑到了盈利,目前仅仅是把改造好的芜湖港作为一个煤炭应急储备点而已。”
芜湖港项目改造的一期项目总投资6.68亿元,主要对煤炭进出口等相关设备和设施进行扩能和改造以及建设煤炭堆存、粗、精配及相关配套设施。“目前工程部分投入使用,有配煤功能,可以提高附加值;另外我们之前就预计每年有一定中转量,国家应急储备分配的数量仅占很小比例。”上述副总分析。
从目前财新《新世纪》记者获得的信息,中煤集团在和广州港合作;武汉港也和中平能化开展合作。“我们不久前和广州港就储备的地点以及运作的方式进行了沟通。至于投资广州港,目前还未考虑。”中煤集团华南销售公司业务部一位负责人接受财新《新世纪》记者采访时透露,目前广州港已经确定在新沙港和西基港两个作业区进行储备。
对于是否会投资广州港的应急储备试点,上述负责人表示,需要看看再说。“目前还不知道如何盈利,看看其他家成熟做法后再定。”
难解煤电之争
最欢迎国家建立煤炭应急储备基地的是电力企业,但500万吨的规模被认为太小。一些受访的电力企业人士认为,煤炭储备体系不仅能稳定煤炭供应,平抑煤炭价格,还有助于减少煤炭安全事故的发生。因为煤炭价格平稳后,煤企就无需为暴利拼命挖煤了。
“煤矿事故、煤企囤煤等因素,都可能导致电煤供应紧缺,电企因此受制于煤矿。如果有稳定的战略煤炭储备,就可避免这些问题。”五大电力集团一位高层向财新《新世纪》记者表示,设想的煤炭应急储备规模“应该不低于5000万吨”。
然而,目前第一批试点只有500万吨,是这家电力公司期望值的十分之一。
上述高层表示,“储存量太小。一般电力企业的储存量达到一周才能缓解电煤紧张。目前的规模,仅仅在三天左右。”
在他看来,应急储备试点应该多增加一些电厂,如果有更多的火电厂能多储存一点,总量绝不会低于500万吨。“因为煤价一直很高,所以电厂都不愿意多储存煤。储存占用资金太大。现在有补贴,电厂多储存,可以缓解电煤紧张压力。”
另外,进入应急储备试点的另一个好处是能够获得铁路运力,这对电厂来说是一大利好。铁路运力一直偏紧,是导致电煤紧张的一大瓶颈。多年来,中国煤炭产运需衔接工作的重点一直是铁路运力配置。电力是煤炭的最大用户,在2010年的总运量中占比超过80%。但越是电煤紧张的时候,铁路运力也越紧张,很多电力企业为请到一个车皮,都不得不四处“求爷爷告奶奶”。
对于上述发改委官员提出日后还会推出第二批、第三批试点,业内人士普遍并不看好。
国家发改委研究中心的钱平凡表示,目前预计第三批出来后,储存量也只有2000万-3000万吨。“收储量应指向1亿吨。”他认为。
持同样观点的还有中国煤炭运销协会顾问武承厚。他认为,中国煤炭年消费量已达30亿吨以上,储备数量应达到一年总流通量的10%,起码2亿-3亿吨才能平抑价格。
即使通过加大规模能够平抑价格,在李朝林看来也很难解决电煤矛盾。
“目前的煤电之争,虽然反映在市场上的现象是煤炭供应短缺,但其实中国的煤炭供应相对来讲还是比较充足的。煤电之争的主要问题出在电煤价格管制令煤企和电企无法在价格上达成统一,这是个体制问题,市场调节它的能力有限。”李朝林说。